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(芭蕉不展丁香结的全诗)
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,南京人。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。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“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”指导教授,中国韵文学会会长,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,中华诗词学会顾问,中央电视台“诗词大会”总顾问、《小楼听雨》诗词平台顾问、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。曾应邀在美国耶鲁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。
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(91)
蝶恋花·留别吴白楼
[明]边贡
亭外潮生人欲去。为怕秋声,不近芭蕉树。芳草碧云凝望处,何时重话巴山雨?〇三板轻船频唤渡。秋水疏杨,欲折丝千缕。白雁横天江馆暮,醉中愁见吴山路。
边贡(1476—1532),字廷实,号华泉,历城(今济南市的一部分)人,明弘治九年(1496)进士。授太常博士,擢兵科给事中,峻直敢言。出知卫辉府(今河南汲县一带),改知荆州(今湖北江陵一带),治行称最。升山西、河南提学副使。嘉靖初,召拜南京太常少卿,累迁至南京户部尚书。贡早负才名,美风姿,谙吏事,好交结天下豪俊。久官留都,悠闲无事,游览江山,挥毫剧饮,夜以继日。都御史劾以纵酒废职,乃罢归。平生癖于聚书,一夕毁于火,仰天大哭,病卒。贡以诗驰名于弘治、正德间,与李梦阳等并称“前七子”。有《华泉集》。词六首在集中,有逸趣,工描写而不见斧斤之迹。
此词是边贡与友人吴一鹏分别时的留赠之作。一鹏字南夫,号白楼,长洲(已废入江苏苏州)人。明孝宗弘治六年(1493)进士。世宗嘉靖时,官至南京吏部尚书。卒谥文端。有《吴文端集》。《明史》卷一百九十一有传。词人比吴白楼年长十六岁,两人可谓忘年交。
“亭外潮生人欲去”,点明与友人分别的具体地点。古代设长、短亭于水陆道边,亲友解袂分襟,常于亭中饯饮话别。
“亭外潮生”,谓航道中水已涨满,行人正好发棹。
“人欲去”,“人”是作者自己。
起句开门见山,领起全篇。下文紧接着就写“欲去”时的心态:“为怕秋声”,所以“不近芭蕉树”。
古诗词中多借“芭蕉”言愁。唐人李商隐《代赠》诗曰:“芭蕉不展丁香结,同向春风各自愁。”春日芭蕉叶心卷蹙,固然是离人愁绪的形象化比拟;而秋日芭蕉叶扇虽展,却渐次黄枯薄脆,风吹雨打,飒飒作声,又何尝不搅人心境,令人顿生萧瑟之感?词人于深秋离别之际,生怕触景伤怀,故作是语。
此二句用笔和婉,言浅而情长。
然而芭蕉之树尽可以远离,凄凉秋声尽可以不听,怎奈离人触目皆愁,那铺天盖地牵惹别情的物象又如何躲避得了?
自从《楚辞·招隐士》之有“王孙游兮不归,春草生兮萋萋”的隽语以后,“芳草”便成了恨离的典型意象;自从梁代江淹《拟休上人怨别》诗之有“日暮碧云合,佳人殊未来”的名句以后,“碧云”一辞也就积淀了伤别的文化内容。于是宋人贺铸《减字浣溪沙》(浮动花钗影鬓烟)词乃有合二而一以道离情别思的用法:“碧云芳草恨年年。”
如今词人“凝望”之处,唯见此“芳草碧云”,则不言离愁而离愁自现。这又是一种含蓄委婉的表达。
接以“何时重话巴山雨”,用唐诗语典以道不知几时方能再与友人聚首叙旧的怅惘之情。
李商隐诗曰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何当更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?”此诗之题,或作《夜雨寄内》,或作《夜雨寄北》。若作前者,自是伉俪之思;若作后者,则亦可理解为友朋之思。边词显然是按这后一种理解来化用义山诗的。
过片词笔兜转,由想落天外的离人心绪折回到迫在眉睫的离别事态。
“三板”即舢板,小木船也。“三板轻船频唤渡”云云,意同宋人柳永《雨霖铃》词之所谓“兰舟催发”。一“频”字见出舟子等候已久,颇不耐烦。亦是反衬友朋依依惜别之情的侧笔。
舟子再三“唤渡”,任是千不忍离万不忍离,也不得不揖手相辞,互道一声“珍重”了。古人送别,有折柳赠行的风俗(当有取于“柳”“留”谐音),故下文曰“秋水疏杨,欲折丝千缕”。妙在以柳丝之“丝”双关心思之“思”,一句可作两句读:既可以说友人欲尽折柳丝千缕,恨不能将我留住;也可以说友人方欲折柳赠别,而其思情已纷然千缕了。
下片首句写舟人,二三句写友人,最后两句仍拍回自身:“白雁横天江馆暮,醉中愁见吴山路。”
“白雁”,似雁而小,色白。
南征的秋雁成群结队地横贯长天,而自己却形单影只将踏上旅程,对比之下,平添出一重落寞惆怅。偏此时“江馆”(亦即上文之“亭”)又已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,加倍渲染,更增添多少荒冷悲凉!
秋深日夕,而征途漫漫,“吴山”(泛指江南群山)之“路”,“见”即生“愁”,遑论踏上并一步步地去走完它?
又,既言“醉中”,则离筵上曾借酒浇愁,居然可知。而人已沉醉,“愁”犹未解,则其“愁”之深,岂不具见?至此,词人与友人揖别的难达难状之情态,淋漓而尽致了。
词中写离别的篇章,多叙情侣临歧之缠绵悱恻。边贡此词抒发友朋间的惜别之意,笔致清遒,又是一种面目。情深谊长,自能回肠荡气,其动人处,亦何减于儿女之沾巾!